陶輝在1987年生於重慶雲陽,在2010年畢業於四川美術學院油畫系,現生活工作於北京。在過去的十幾年中,陶輝廣泛引用個人記憶、視覺經驗及大眾文化圖景,因其結合了動人敘事和詩意畫面的電影及影像裝置作品而聞名,以獨特的角度觀察跨越地域、文化及身份限制的運動,在近年進一步關注社會與個體的對峙關係,以及被邊緣化的群體現實等問題。
早期單通道影像作品《蒙古症》(2010)結合了陶輝對中國電視審美及身份意識的關注。作品挪用了多個來自傳統藝術及文化的元素,呈現了一種困頓的現實:既無法復歸至魔幻的前世俗化世界,又不情願踏入黯淡的現代狀況。時長逾31分鐘的作品——陶辉迄今为止时长最长的影像作品之一——整體近似於1990年代中國電視劇風格,而其中特立獨行的角色演繹了嬗變、偽裝的故事,也講述了被限制的個體發展過程。影像作品的多個章節以蒙古哲學理念命名,如「wuhagan」(省悟)、「yos」(理)及「itgel」(信任)等。陶輝也首次在《蒙古症》中塑造了女神—遊蕩者的角色形象,開闢了日後多個重要作品的雛形。
在《談身體》(2013)中,陶輝本人扮演了主要角色——「扮演」或「成為別人」的緊迫性初現端倪——以一位青年伊斯蘭女性的形象面對或殷切或狐疑的人們,從純粹遺傳學的角度從頭到腳分析自己的身體:「我剔除了所有偏見,用自然的事實建構了我的身體,我只屬於土地。」侷促而富有對峙態勢的現場、一鏡到底的拍攝手法以及貫徹整個作品的獨白表演均體現了陶輝這一創作階段的實驗性特質。《演技課程》(2014)以戲中戲的結構拍攝了一次拍攝過程:拍攝的對象既是接受訓練的演員和代表了知識及經驗的導演,也是攝製團隊以及其所代表的複雜、不可見的幕後結構。揭示幕後作業的混亂與秩序,也在日後成為了陶輝於《拍攝之夜》(2022)等沈浸式環境中進一步發展的主題。
在2014年,陶輝完成了標誌其成熟風格的里程碑式作品:《德黑蘭的黃昏》。這件在伊朗拍攝完成的緊湊作品時長僅為四分鐘:陶輝邀請當地女演員重新演繹香港歌手梅艷芳在去世一個月前於告別演唱會上進行的一段對話。《德黑蘭的黃昏》完全發生在一架行進的計程車中;披裹白色婚紗的女明星優雅、迷人且無端孤獨——她自知將不久於人世,與司機談起愛情、婚姻、人生等問題,而貌似平淡的對話中湧現充沛、掙扎的情感。藝術家本人、梅艷芳以及伊朗女演員在女神—遊蕩者形象中的層疊重合關係錯亂且奇異,讓短小的作品顯得無邊雋永,以讓人難忘的方式講述了來自不同文化、地域及身份背景(無論是德黑蘭、香港還是雲陽)的人們所共享的困境。
2015年在北京UCCA當代藝術中心舉辦的重要展覽「新傾向:陶輝」進一步確立了陶輝在80年代藝術家群體中的位置。其中的兩件首次展出的作品《一個人物與七段素材》(2015)以及《多餘的》(2015)全面地展示了藝術家對影像裝置——而不僅是影像——的創作興趣,通過多通道影像、雕塑性元素、互動元素及與畫面若即若離的聲音元素展示了其自身創作體系的長足發展,也回應了影像藝術史的多個主要問題。
以混淆了表演與現實、當代電視史與社會狀況的《我們共同的形象》(2016)參加2016年第11屆上海雙年展之後,陶輝為2017年「HUGO BOSS 亞洲新銳藝術家大獎」入圍展覽創作了總時長39分鐘的九通道大型影像裝置《你好,盡頭!》(2017)。這件在日本京都取景拍攝的作品將九個獨立的影像以規則矩陣的形式排布在展廳中,強調了影像片段之間的互文關係。藝術家自行撰寫的腳本引導各個角色自顧自地對著電話做出不完整的表達。作品整體模擬了深受歡迎的日式電視劇審美,但其中的各個故事卻脫胎於中國社會新聞及藝術家的個人經歷。陶輝通過這件蔚為壯觀的大型作品進一步發展了《一個人物與七段素材》曾嘗試的網狀敘事結構,也進一步思考生命與死亡的意義。
陶輝隨後創作的全息投影作品《唯一具體的人》(2018)、回顧了虛構作者冷水花生命歷程的《南方戲劇史A幕》大型創作計劃(2018)、以及講述了韓國明星生前身後事的雙通道影像作品《Double Talk》(2018)均積極探索了多元文化差異,引入了法國、台灣以及韓國文化的元素。這些作品也直接地探索了歷史與個體生命消逝過程的關係。如何不被遺忘,即是這一時期作品的深層主題之一。陶輝在這些作品中展露了他對簡約或浮華等繁雜審美取向的興趣,也展露了高超的適應、模仿能力,在處理不同文學性主題之時積極營造適宜的視覺氛圍。
2019年在馬凌畫廊香港空間舉辦的大型個展「節奏與知覺」以四件全新作品揭示了陶輝創作的另一篇章,確立了藝術家從文學經驗邁向感知經驗的新方向。《屏幕作為展示主體》 (2019)是一架載有四張LED屏幕的手推車,屏幕上僅顯示紅、藍、綠、白四種顏色。這件作品決絕地取消了文學性敘事,以更為克制的當代語言比喻此次展覽的四章節結構,以及藝術家本人的新關注面向——抽象、貌似無政治屬性乃至無時間屬性的「非歷史」物。這件作品與影像裝置《白色建築》(2019)及《全息照片 – 無題》(2019)一同強調了觀看行動的身體經驗層面,在打消沉浸感的同時強調疏離意識在空間關係、社會關係中的作用。最能夠代表2020年前後創作轉向的影像裝置《跳動的原子》(2019)直接使用了抖音視頻的形式、節奏和審美,並為陶輝長期重視的對白元素提供了碎片化、通俗化的偽裝。這件作品呈現了多個短視頻的更替、「混音」成果,並嘗試在不相關的視頻之間搭建詩意的橋樑。陶輝在創作之處初檢視了當時大眾媒體的典範——電視;如今,陶輝確認短視頻作為大眾媒體的重大影響,並嘗試揭示其運行機制。陶輝借用旁白給出了他自2013年《談身體》以來深入探索的想法:「我們不要總想著做自己…… 我們應該做別人。」
陶輝隨後以《類似裝扮》(2020)及《奔放》(2021)延續了《跳動的原子》的發展方向:前者是五個獨立、精簡的豎屏視頻,再次考慮了「做別人」的顛覆性意義,而後者則以綿長、娓娓道來的方式創造了另一個女神—遊蕩者的形象,提純了《跳動的原子》的詩意維度。陶輝在近年舉辦的大型個展包括在2022年於阿那亞藝術中心舉辦的「熱辣辣的痛楚」:此次展覽是他的首次梳理性美術館個展,回顧了他在過去十餘年間的多個實踐方向。為此次展覽創作的大型影像裝置《拍攝之夜》再次展現了陶輝對電視審美及製作形式的長期思考。《拍攝之夜》在展廳中搭建了一個電視節目拍攝現場,觀者需要在這個類幕後環境中觀看一個家庭調解節目的錄製過程。紐約瑞士學院策展人丹尼爾·梅列特在展覽畫冊裡如此分析這件作品:「在陶輝的影像合集中,這些瞬間就像一顆顆藥丸,儘管這些場景的內部運作複雜而激烈,但它們很容易被吸收、攝取並滲入我們的身體和大腦。通過在屏幕和現實空間的雙重呈現,陶輝篩選出的這些近期的文化產物,被顯現為情緒反應的流行模板,一種主角綜合症的符號學。」陶輝孜孜不倦在電視、電影、文學、短視頻、自我意識、情感、生死觀、身份問題等視覺語言及主題間求索,以充盈、激烈或清冷的方式探索生命與愛的當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