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angMalingue

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出生於泰國曼谷,成長於泰國東北部的孔敬,曾入讀孔敬大學主修建築,其後留學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學習電影製作並取得碩士學位,他從1994年開始製作電影和錄像短片,成為泰國獨立電影製作人。1999年阿彼察邦創立自己的製作公司Kick the Machine,次年他完成了首部長片《正午顯影》(Mysterious Object at Noon),從這部電影起就奠定了阿彼察邦電影的獨特風格,混雜了紀實與虛構、實事與傳說,鬼魂與科幻,以充滿錯位感的非線性敘事方式,巧妙回應政治和社會問題。Kick the Machine除了製作和推廣阿彼察邦自己的作品,也不遺餘力地扶持與推廣泰國其他獨立製片及實驗電影,為泰國電影工作者爭取創作、發行和放映的自由。2002年阿彼察邦的第二部長片《祝福》(Blissfully Yours)獲得了當年的戛納電影節的「特別關注」單元獎,從此他開始得到國際上的關注。2004年的《熱帶疾病》(Tropical Malady)獲得了戛納電影節評審團獎;2010年的電影《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Uncle Boonmee Who Can Recall His Past Lives)更是贏得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成為第一部獲得這個電影界最具聲望獎項的東南亞電影。

可以與阿彼察邦在電影領域獲得的成就相提並論的是他同樣引人注目的短片、攝影、錄像裝置等當代藝術作品。對阿彼察邦而言電影創作必須依附於敘事,觀眾從頭到尾坐在黑暗的影院裡,處於被催眠的被動位置;而藝術創作更自由、更富表演性,觀眾在展覽中處在被啓動的自由位置。阿彼察邦的短片即是他電影長片的先行試驗,同時也是他私密的個人影像日記:濕熱、氤氳的熱帶叢林,記憶和夢境的光影碎片,神靈和鬼魅交纏的東南亞傳說,靈魂在人類、植物、動物界的轉世輪回,阿彼察邦以其獨有的視覺語言構建對泰國社會現實和軍政頑疾的隱晦指涉。他借鑒了泰國農村的奇聞逸事,結合個人政治、社會議題,以及他自己對科幻小說的痴迷,用他特有的方式研究歷史,歷史似乎陷入無窮的夢境。

《原始》項目(Primitive,2009),一個多頻影像裝置作品,關注泰國邊境小鎮Nabua的歷史。Nabua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被泰國軍隊佔領成為「紅色警戒區」(Red Zone),當地大批信奉共產主義的農民在60年代至80年代期間遭到泰國軍隊的殘酷鎮壓與殺害。阿彼察邦試圖通過一個村莊和它的歷史,來尋找泰國東北部的集體記憶,同時審視他自己成長中的記憶圖景。作品混合了紀實和虛構的元素,鬆散地敘述了被屠殺的農民共產主義者的後代——一群青少年男孩,他們在建造一艘可以將村民們帶到過去和未來的飛船。錯落的視頻裝置呈現了納布瓦的建築和景觀,捕捉了男孩們在建造、玩耍和回憶的時刻,政治衝突的隱秘歷史始終縈繞著這個小鎮,作品呼應了近年來泰國軍方和曼谷工人階級之間的緊張關係。與其說《原始》是一部納布瓦的政治歷史,不如說是一場關於「轉世和改造」(reincarnation and transformation)的夢。

《煙火》系列作品表達阿彼察邦對自己國家的政治評論,一個安逸卻同時讓人窒息的國度。由於地緣政治的影響,泰國北部與曼谷當局長期以來就有著緊張而對立的關係,在20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之間,共產主義由老撾傳入泰國,當地更是因此遭遇了慘烈的軍事鎮壓。《煙火(檔案)》(Fireworks (Archive),2014)刻畫了坐落於泰撾邊界上的小城Nong Khai中的Sala Keoku 神廟里的動物塑像,寺廟的建造者Luang Pu Bunleua Sulilat根據幻想、政治神話、民間故事來打造雕像宣揚佛教教義,然而60年代冷戰時期,他因被指為共產黨員而流亡老撾,並遭受政治迫害與不公對待。影片在黑夜中拍攝,多位演員一邊放煙花一邊拍照,在光與影中嬉戲,並將記憶編索為檔案。閃光、煙火象徵當時戰爭用來定位的信號彈以及槍火,在當地居民的回憶里那既是神秘的新鮮事物,又是給它們帶來恐懼的信號。神秘且令人驚悚的石像與人物閃現於光與影的奇異交織中,就像是地方命運中過往記憶的迸現,歷史的「幽魂」也再次浮現於鏡頭前。火帶來溫暖的同時,它也帶來毀滅。

《影子》(Invisibility, 2016)延續了阿彼察邦一直以來對於感知以及記憶的興趣,作品關注的是「看見」和「看不見」的概念,在沒有光線的情況下我們仍然能看見東西——這就是夢。在影片描繪的場景中,觀眾跟隨主角一起被困在一個房間里,找不到逃脫的路,只能互相滲透在彼此的夢境中,分享意識,觀眾游走在見與不見、事實與虛幻、空間與虛空的交錯重疊之中。追隨著阿彼察邦作品一貫的脈絡,《影子》同樣反映著泰國動蕩的國家局勢,有著明確的政治指涉,關於觀看、看見、看不見,泰國軍隊控制了許多基本的東西——看到和知道的自由,獲取信息的自由。作品悲觀地描繪出一幅慘淡的國家未來圖景:人們需要不斷地回避現實。

阿彼察邦的電影和藝術之間本質上並無太大的差異,政治和社會問題總是以一種隱晦的、個人化的方式提出,並隱藏在他神秘而詩意的藝術語言中。通過對時間和光線的掌控,對演員的調度,阿彼察邦為觀眾搭建了一座纖弱的橋梁,讓他們在真實與神話、個人與集體、靈與肉之間穿行,通過非傳統的敘事結構邀請觀眾進入他個人的意識世界,裡面滿是記憶、神話、他的夢境和渴望。